中华周易研究会
专题研究 - 忆苦思痛为哪般?
忆苦思痛为哪般?

——由从维熙《走向浑沌》说起

白 烨

  在季羡林的《牛棚杂忆》、韦君宜的《思痛录》,戴煌的《九死一生——我的右派历程》之后,从维熙又推出了他洋洋四十万言的增订本《走向浑沌》(中国社科出版社出版),使得近期以来从个人角度忆历史之“苦”,思时代之“痛”的写作,益发成为引人瞩目的现象。知识名人们不约而同地回视苦难的历程,个中究竟有何缘由,读了从维熙的《走向浑沌》,人们也许不难找到个中答案。

  从《走向浑沌》看,作者当然有借忆苦思痛诉个人冤屈,浇心头块垒的动因。事实上,这种对党赤诚相见、推襟送抱,却被打入另册,身陷囹圄,长达20年都以罪犯待之的遭际,确是并不比窦娥逊色多少的奇屈大冤,尔今说什么和怎么说都不算过分,然而作者只是描摹事件、陈述事实,把蒙冤受屈的前前后后以质朴无华的文字再现出来,这种以事实来说话的纪实笔法,因为客观、冷隽、反而更具撼动人心的内力,让人们不打折扣地领略了左倾思潮下战战兢兢的人生、政治威压下郁闷不安的心灵,从而对极左,对反右”等政治斗争不只有一般字面上的认知,而还伴随着鲜血、生命这些灼人而惨烈的代价有了更为直观、更为真切,也更为深刻的体悟。

  在《走向浑沌》里,作者辗转劳改20年,怎样在被羁押后眼看着好端端的家妻离子散、母亲挨斗,怎样在沦为劳改犯之后面对艰苦的劳改和无奈的饥饿,可以说都是触目惊心,敲人心扉的,但我还以为,作者随意写来如何当上“右派”、反“右”批斗会,劳改时的“右派”整“右派”,荒诞与苦涩相杂揉,喜剧与闹剧相衔接,更有其深长的意味。比如,作者自己虽有一篇小说和一篇论文被认为倾向不好,但并未被划成右派,无奈十几位同事包括几位要好的朋友“大义”灭友,联名给单位领导上书,硬把自己"推荐”到了“右派”队伍,作家×××在批斗刘绍棠 “右派”言论的会上,出于解脱自己的目的,批判发言慷慨激昂,但未及坐回自己的位子,就又被主持人宣布为“右派”揪了出来;反“右”初始,右派们除了上会挨批判还要经受“窝里斗”,而那些急于表现的“右派”整人更毒更狠,漫画家李滨声被斗昏厥,更多的人则因这种来自内部的构陷被罪加一等,……反“右”在这里变成了明目张胆又你死我活的政治大诬陷,而由于这一斗争的长期与残酷,置身其中的不少人都不免走形变态,自戕者有之,咬同类者有之,为了自己出卖朋友者也有之,这里不仅政治上的是非混淆不清,即便人格上的黑白也模糊难辨,一切都成了“浑沌”,只有“非人”是铁定的事实。这是多么令人吃惊又痛心的人性异化呵!

  作者从维熙被打成“右派”后,劳改了整整20年,待平反昭雪,他已人到中年。他和他的右派同类们还算幸运,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为绝大多数“右派”平反,作为一段党和国家的历史,拐了一个弯又搬直前行了,但“右派”们失去的青春年华谁来弥补?“右派”们受损的身心创伤谁来疗治?还有不少刚正不阿的“右派”们或被整治而死或以死来抗争,这一切又如何请偿?

  读《走向浑沌》,这一个个的问号不能不在心头萦绕,从而让你痛恨极左思潮、珍惜清明政治,思索如何避免历史悲剧再度发生的大问题。痛苦的历史比快乐的历史更不该忘记,人们在“善”中学习东西的同时更该在“恶”中学到东西,这就是《走向浑沌》以及整个忆苦思痛写作倾向所给予我们的应有启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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