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周易研究会
[第二节 刘白羽的抒情散文]
第二节 刘白羽的抒情散文

  刘白羽是一位部队作家,在当代文学史上以散文著称。

  他是北京人,生于一九一六年,从三十年代起就开始文学创作,写过一些短篇小说和散文、报告,引起过文艺界的注目。《冰天》和《草原上》两个短篇曾被收入上海良友图书公司出版的《一九三六年短篇小说佳作选》。一九三八年他到了延安。多年后他回顾说:“自己真正的生命是在延安开始的”①。这在他的生活和创作道路上无疑是一个新的起点。去延安后,从事文艺工作,足迹遍及华北各抗日根据地,写了不少作品(如收在《五台山下》、《幸福》、《龙烟村纪事》等集子里的小说)。一九四二年他参加了整风运动,聆听了毛泽东同志在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这使他大有“恍如登到高峰之巅,眼望辽阔大地,一切一目了然”②之感。他的创作自此也开始了一个新阶段。整个解放战争时期,作为一名随军记者,他转战东北,横断中原,驰骋江南,一面踏着征尘前进,一面写了一系列反映战斗生活的作品。后来收在《为祖国而战》这个集子里的报告文学和《早晨六点钟》这个集子里的短篇小说以及中篇小说《火光在前》,便是他这个时期的创作收获。可以清楚地看出:刘白羽是伴随着中国革命赢得胜利的步伐成长、前进的;他在长期斗争的实践中获得了文艺创作的生活基础;无论从思想上或艺术上,他都为自己在建国后的创作做了充分的准备。

  开国之始(一九五○年),他即参加了大型纪录片《中国人民的胜利》的编制工作。这部影片获得了斯大林文学奖金。接着,他先后两次赴朝采访,写了《朝鲜在战火中前进》、《对和平的宣誓》等通讯报告集和短篇小说集《战斗的幸福》,揭露了侵略军的罪行,歌颂了中朝人民的英勇斗争和战斗情谊。一九五五年以后,他的主要精力转到文化的领导工作上,但仍坚持写作,散文集有《火炬与太阳》、《万炮震金门》、《早晨的太阳》、《红玛瑙集》等多种。其中有些作品在当时传诵一时,发生过较大的影响。

  纵观刘白羽十七年散文创作发展的脉络,大体可看出有这样两个阶段:

  从建国到一九五八年这个时期,他的作品基本上保持了他在解放战争时期形成的“战地报道”的风格:事件是新鲜的,反映是迅捷的,带有很强的新闻性。如反映中国大地迎接黎明曙光的《横断中原》,就很能代表作者这一时期的创作特点。这篇散文以日记体的形式,叙述作者由北京乘火车一路南下的见闻,其中摄取了许多具有历史意义的动人镜头,给人以十分真实而亲切的印象。文内时间线索,历历可考;作者足迹,清晰可辨;引用数字,精确而有说服力;忙中偷闲,巧妙穿插历史掌故的介绍。此文堪称作者的力作。这一阶段可称为“通讯特写”期。以一九五九年发表的《日出》为标志,直到一九六六年“文化大革命”开始之前,这个期间的作品和作者以前的作品已有很明显的不同,概要地说,就是它们由“通讯特写”走向了“抒情散文”。这个时期文章的显著特点是:作者越来越注重于文章的构思和意境;由侧重于事实的述评转到了情思的抒发;作品的文学性(包括锤炼语言)明显地胜过了此前的散文创作。《日出》、《红玛瑙》、《长江三日》、《樱花漫记》①及抒情小品《平明小札》、《冬日草》②是这一时期的代表作。《日出》写作者在飞机上从高空蓦然而见的海上日出的壮观景象,以象征的手法,含蓄蕴藉地赞颂新中国如旭日东升般挺立在世界上。文章象一幅光艳夺目的油画,色彩极其绚丽。作者写观赏日出,不取山巅,不写海角,而涉笔于太空,一反前人旧作,角度新颖别致。前半部摘引海涅、屠格涅夫对日出奇景的精彩描绘为铺垫,实际上是亮出名作以为自己起步的标记,反映了他在艺术上敢于跨越的勇气。写几次观日出机会的将得而复失,使文章波澜起伏,巧于“蓄势”。描绘日出的扣题文字,工笔细雕,层次分明,细细读来使人恍如亲历其境。这篇作品无论从构思,从谋篇,从描写上来看,都是出类拔萃的。这一时期创作的《平明小札》、《冬日草》以及《秋窗偶记》,特别值得一提。这些作品多为作者晨昏寂静之时“一些思索的片断”,③具有托物言志、借景抒情的特点。篇幅短小,内容单一,主题凝炼,实为有感而发,不是无病呻吟之作;即使是追怀往事,畅想未来,倾吐情愫,也能保有乐观、明朗的格调,表现了作者结撰抒情短章的才力。这一个阶段我们可以称其为“抒情散文”期。

  刘白羽的散文创作洋溢着浓厚的时代气息。他曾说过:“一个报告文学作家应该是一个最富有时代感的人”。①他正是一个热烈地追寻着“时代感”的作家。他常常是站在历史发展的角度,从中国革命的广阔背景之上,去观察生活、反映现实,力求节奏清晰地勾勒出中国革命的足迹。这样,祖国由“黑暗”而“黎明”,而“日升”,而“大放光明”的历史性巨变,就成了他全部作品的主旋律。他说:“从英雄的战争到沸腾的建设生活,我的心随同时代脉搏而跃动,我也就一直继续写下来。现在收集在这里的一些篇只是我写的一部分,不过从中还略微看得出中国血的战斗的一点历史脉络、火热建设的一点闪光。”②刘白羽是一个不倦的战士。他不仅亲眼目睹了“一个旧世界的崩溃,一个新世界的壮大”的过程,而且亲身投入了这场震撼大地的血与火的战斗。因此,他和这战斗的时代是声息相通、结为一体的。时代铸就了刘白羽的创作。他创作中的全部优长及缺憾,都是时代的准确反映和真实记录——了解这一点,是了解刘白羽创作“奥秘”的一把钥匙。

  他的散文的突出特色之一,是他总是以斗争的生活取材,善于表现生活的壮美。

  他喜欢我们这个充满了新与旧、美与丑、光明与黑暗、方生与垂死的尖锐斗争的“革命大时代”,认为只有“勇敢,搏斗,急流勇进才是我们的生活”(《怒海》)。因此,他在选取写作题材时,总是爱剪取那能以振奋人心、鼓舞斗志的“大时代”的一角。这样,炽热的战斗,勇猛的进军,沸腾的工地,雄壮的欢歌,差不多成了他作品的主要内容。特别是对于革命战争,他更是充满了难以抑止的亲近感情。他有相当一部分作品都是革命战争的热情礼赞,《灯火》就是其中写得最浓烈的一篇。即使是写景,他最喜欢写的也是高山、大海,日出、黎明,不灭的灯光、奔泻的江河,以及那在风狂浪险中拚搏奋进的一叶扁舟。他之所以喜爱这种阳刚之美,雄壮之美,自然不是偶然的。他说:

当我接受了马列主义思潮影响,投入革命的激流,冲入战斗的搏斗,我有了崇高的理想与信仰,我受到血与火的锻炼,我的情感思想变了,美的观点也变了。自然,不是旧的一切都抛弃了,而是经过了扬弃,我所爱的,我所写的,就不同了。于是,我的经历、我的修养、我的人格、精神、气魄,熔而为一,成为我的风格。一道万里长江,古今诵咏者何止万千,“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是一境界,“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人物”又是一境界,我写长江自不敢跟人比,但我写长江激流勇进之美,这是我所得之长江,我所爱的长江,我的长江之美。①

  这段话不仅是对他力作《长江三日》的一个极好的说明,更是对他全部散文创作风格的一个最好的概括——赞颂“激流勇进之美。——这,就是他心中的人生,笔下的主题!

  他的散文的另一突出特色,是其作品里充溢着作者的革命激情。

  他认为:“如果作者不把血、感情流注到文章里,文章又怎能有燃烧的热情,有光彩呢?”①这是一个很深刻的创作体会。他的散文既不象杨朔的巧借人、事,“以诗为文”,也不象秦牧的谈天说地、“知识”密集,他看重的是感情与体验的倾吐。他的作品,一般以感情作为贯穿全文的线索,以亲闻亲历的事实的联想作为全文的内容,在纵横开阖之中流注以激情的议论,从而使其“燃烧”着一种哲理的光彩。就写法而言,刘白羽的散文是比较道地、比较纯正的。譬如他的《平明小札》中有一篇《急流》,其中有这样一段文字:

今天,当我静静的望着深远的夜空和灿烂的星群时,我理解到:那江流上有一条平安的道路,这道路是属于勇士的。勇士乘那奔腾澎湃之势,追风逐电,翱翔自如,转瞬千里;而懦夫还没有进入激流,早已为那显赫的声势所威慑,丢魂丧胆,低头徘徊,而结果也只能使自己和自己所驾驶的船只一道击沉撞碎。

……是急流勇进,还是急流勇退?是知难而进,还是知难而退?生活在革命斗争浪涛中的人,应当作乘长风破万里浪的能手,因为急流是永远奔腾前进的。

  这里有的只是激情、感受。其中的“热度”,读之可见。一些论者所说的他作品的“政论”色彩,其实,很多时候、很大程度上就是由这种激情所引出的思想的光芒,是“血”和“感情”在注入事实叙述中的一种燃烧。象这样的激情议论,在他的作品中随处能见。他的文章,总是荡漾着这种“战士的豪情”。

  最后,和上述两点相适应,他为文的笔触粗放、雄健,善于以铺排的句式来造成磅礴的气势,长于以绚丽的词汇来显示文采的焕发。他在遣词造句时,往往是笔酣墨饱,任情挥洒,以求其能纵横恣肆、淋漓尽致。在他看来,这壮美的时代正应该配以这壮美的文风。

  作为“进军的号角”、“嘹亮的战歌”,刘白羽的散文自有它的价值、地位;但毋庸讳言,他的散文的缺点也是相当明显的:取材的相近使文章的思想主旨较为单调、重复;激情的奔放使作品显得直露、散长;壮美的文风有时又带来了内容的空泛、虚夸。特别是这一切在当时严重“左”倾的整体氛围影响下,他因未能分清跟形势与跟时代、空洞的豪言壮语与科学的求实精神的区别而变得较为严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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