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周易研究会
[第三节 秦牧的散文小品]
第三节 秦牧的散文小品

  秦牧,原名林觉夫,广东省澄海县人,是我国当代著名散文家。

  一九一九年,他出生于香港,三岁时随父母迁居新加坡。其父原为乡间一裁缝,出国后做了米店经理。其母出身婢女,她的悲惨身世对作者影响很大,使他从小就同情贫苦人的不幸遭遇。少年时代,他在新加坡“端蒙学校”读书,酷爱文学,好看马戏,喜欢动物;假期常到马来亚一个大果园消闲,这更增强了他对动植物、对大自然的浓厚兴味。这段少年时代的异国生活,深深地影响了他后来的创作。

  一九三二年回国后,在澄海、汕头、香港等地读中学,高中时开始发表文章,接受了鲁迅、巴金、茅盾等人作品的影响。一九三八年春,在抗战热潮中,他结束了学生生活,到广东参加了抗敌宣传工作。曾干过演员、编辑、战地工作队员、科员、教师等等工作,失业时即以写作糊口。一九四三年至一九四四年在报上发表的抨击国民党反动派的文章,后辑为《秦牧杂文》①。这是作者的第一本文集,由此他踏上了文学的道路。解放前,他一直在重庆、上海、香港等地从事进步的文化工作。建国后,主要精力集中在散文的写作上,散文集有《星下集》、《贝壳集》、《潮汐和船》及《花城》,此外还有中篇小说《黄金海岸》、童话故事集《巨手》和文艺散论《艺海拾贝》。粉碎“四人帮”后,他出版了散文自选集《长河浪花集》,此书代表了他散文创作的主要成就。

  建国以后,秦牧散文的格调有了明显的变化。这种变化,早在解放前的一篇文章中就已经透出了它的消息:“今日,坟墓里的死人都在引颈呻吟了!而明日,将靠我们的血手奠下一份和平的基业,我们将在群星闪烁的夏夜,为孩子们谈天说地,从宇宙谈到阿米巴,不再象前辈老人一样,再用颤栗的音调述说吃人肉的故事……”①事实果真如此,解放后秦牧的散文以新的面貌出现了:从内容上说,它由重在揭露转变为以歌颂为主;从写法上说,它由对某一具体事件的议论转变为环绕一个中心旁征博引、谈天说地;从语言风格上说,它由尖锐犀利转变为明快晓畅。

  秦牧散文的一个重要特色,是其题材广阔,写法多样。他早就痛感于当代散文题材的狭窄,主张它应该是一个“海阔天空”的领域。他认为:“正面讴歌光明和鞭挞丑恶的作品,固然头等重要,而一些能够增进人民高尚情操,提高审美观念,学习或者加强辩证唯物主义思想之类的题材,也应该有所接触和表现。”②也就是说,“除了国际、社会斗争、艺术理论、风土人物志一类的散文外,我们应该有知识小品、谈天说地、个人抒情一类的散文。通过各种各样的内容给人以思想的启发、美的感受、情操的陶冶。”③他的创作是这种主张的一个实践。在他所写的三百多篇文章中,或描绘日月星辰,山川土地;或状写花鸟虫鱼,珍禽异兽;或介绍古迹名胜,风物人情;或漫话史实传说,轶闻趣事……真是丰富多彩,不拘一格。人们把他这些五颜六色的文章比为一座“花城”,是有道理的。以写法而论,也是因篇而异,品类不一。尽管他的散文偏重于说理的较多,但同是说理,色彩也不划一。《菱角的喜剧》,讲事物的复杂性和多样性;《面包和盐》,谈平凡和伟大的辩证法;《花市徜徉录》,由赏花的观感论及文学艺术的创作;《海滩拾贝》,由贝壳的启示说到事物复杂、变化的道理,个人和集体的关系。这些文章角度别致,见解透辟,有较浓的“哲理”色彩。还有一类文章则以批判的锋芒取胜,如:《一个黑人战士的豪迈声音》,讲两种幸福观的截然对立;《手莫伸》,谈那些市侩、野心家即“伸手派”的可耻下场;《说狼》,则说的是帝国主义的豺狼本性。这些文章或批评人民内部的错误思想,或讨伐资产阶级的丑恶行径,或鞭笞资本主义的罪恶制度,义正辞严,笔锋凌厉,写法近于“杂文”。他的偏于抒情的散文,也是多种多样的。《社稷坛抒情》、《土地》,其抒发感情的方式表现为思接千古、浮想联翩;《奇树》、《榕树的美髯》,其抒发感情的方式却求助于连类设譬、借物抒怀;《深情注视壁上人……》、《欧洲的风雪和阴霾》则又不同,前者缅怀往事,忆念生平,情真而意笃,是一篇颇为动情的回忆性散文,后者娓娓叙事,含而不露,但“曲终奏雅”,是典型的抒情散文的写法。他还有一些偏重于叙事的散文,如《壮族与我》,追叙了一段因民族隔阂而造成的小小“误会”,从而阐发了民族之间应团结共处的思想;《摸鱼老手》,描写了一个叫“亿泉”的青年农民,他不仅擅长摸鱼,而且品德高洁,是一曲新人的赞歌。至于说到《天坛幻想录》、《说龟蛇》等篇,又与上述几类殊异:前一篇探究了“圜丘”的构筑如何都与“九”字有关,解开了“九”字之谜;后一篇考据了龟蛇并提的历史渊源,讲清了“龟蛇对峙”的内涵——很明显,这只能归入“知识小品”一类了。总之,在题材、体裁及写法的多样化开拓上,秦牧是较为用力的。

  在重视思想性的前提下,讲究文章的知识性和趣味性,是秦牧散文的又一重要特色。他的知识储备是十分广泛并有一定深度的。举凡天文、地理、人情、世态、山川、名物、文学、艺术,他都广为涉猎;历史、传说、典故、见闻、奇谈、趣事、异域异论,他都锐意搜求。他堪称是一位“博闻强记”的杂家。他的文章,既讲“知识”,又带“趣味”,形成了一种“寓教于乐”的独特风格。他写文章时,活似和读者在星下漫语,在海滨谈心,天上地下,妙趣横生,而绝不会叫人产生读那些“干、硬、空”文章时所感到的那种苦楚。《社稷坛抒情》一文仿佛把读者带到了遥远的往古,认识了那“五行”观念的萌生过程,见到了人们对孕育着万物的土地的膜拜感情,给人以有益有趣的知识;《潮汐和船》则似乎又把读者引到了潮水涨落的海滩,面对那扬帆远征的轻舟,了解了从古至今航船发展演变的历史,使人情不自禁地要对那“人类文明的积累”大声赞美,对那种“勇敢、智慧和毅力”深表倾慕。在《珍贵植物与瑰奇传说》中,他讲了有关水稻、麦子、甘蔗、茶叶等植物的美妙传说;在《海滩拾贝》中,他介绍了诸如“椰子螺”、“蜘蛛螺”、“凤凰贝”、“波斯贝”等贝壳的名贵品类。在《花城》中,他说花;在《奇树》中,他道树;在《说牛》中,他谈牛;在《土地》中,他讲土……秦牧的散文就是这样象万花筒一般五光十色,生动富有。读他的散文,不仅能增长见闻、一新耳目,而且可以获得思想的教益、“愉快和休息”。

  秦牧还较为讲究散文的表现技巧。他认为,“一座大山上有小堆的乱石,时常无损于大山的壮观。但如果一个小园中有一堆乱石,就很容易破坏园林之美。同样的道理,短小的文章特别需要写得简洁和优美。”①在他看来,散文应该“象苏州的园林,小是小了,然而却境界深邃,天地开阔,看起来花样蛮多”,应该“象扇画小幅,尺素之间,竟有烟波云海,幽谷峻崖;象牙雕,榄核雕之类,小小一片一粒之间竟有许多的人物形象,使我们目注神驰。”②他叙述故事文笔较为生动、传神。如《左传》上有名的“晋公子重耳出亡”的情景,在他的散文《土地》中就被写得栩栩如生,令人读之难忘。他也善于在文章中嵌入景物描写的片段,寥寥几笔就勾勒出一幅引人遐想的优美画面。如:

就是在今天,在可以登陆的沙滩以外,乱石纵横的岩岸地区,你仍然可以依稀看到一个保持着原始格调的热带岛屿的风貌。浩瀚无边的湛蓝的海洋,一道道波浪不断涌来,撞击在岩石上,发出了天崩地裂的吼声,喷溅着雪白的泡沫。海蟹在石头缝里穿行,藤壶、牡蛎密布在岩石上,海参在清澈的海水里蠕动,吐着青白色的粘液。在天空上,岩鹰正在滑翔。好一片天苍苍、海茫茫、寥廓空旷的景象!①

  他还擅长在关键之处精练而有力地抒发感情。《古战场春晓》一文,篇短而意长,抒发了他在三元里这一古战场上凭吊怀古的激昂情怀,回顾了中国近代史的伟大“开篇”。全文结束处,作者不禁放怀长吟:“呵,我们美丽的土地,英雄的人民!”他在《土地》这篇文思泉涌的名作中,怀着对土地儿女般亲昵的感情,阐发了一个如何保卫、建设从镣铐中解放了的“大地母亲”的严肃主题。他在谈及抗击侵略、保卫国土时,油然而发感喟:“呵!一寸土,一撮土,在这种场合意义是多么神圣!”秦牧在谈到自己写作散文的经验时曾说:“一方面,要紧紧掌握住根本的思想要求;另方面又必须在这个共同的基础上点出新意。一方面必须对材料有高度的概括;另方面又必须在‘画龙点睛’之处作细腻的加工。一方面要注意自然淳朴;另方面又必须认真修饰剪裁。一方面要多运用新鲜的口语;另方面又必须刻意作语言的加工。”②特别是文章的“点睛”之笔,他认为应该格外“强烈和细腻”,在这些地方,他不吝气力,惨淡经营,“往往放慢速度,特别细心地写。有时甚至另纸起稿,以一两个小时来写那刻意求工的三五百字”③。另外,他强调散文作家应具有多套笔墨,注意“粗犷和细致互相结合,意笔和工笔交错运用”①等等。他写的文章,大体上印证了这些见解。

  虽然秦牧的散文写作独辟蹊径,富有特色,他创造出了一种开阔眼界、广见闻、长知识的“小百科全书”式的散文新形式;但是,如果把他的这些作品和艺术散文自身的特性、规律相比较一下的话,就会发现它们也普遍存在着严重的缺欠。秦牧自己曾说:“解放后我写过好几百篇散文,自己满意的很少。大概,《古战场春晓》《土地》《社稷坛抒情》《花城》《潮汐和船》《深情注视壁上人》那几篇,是比较满意的。这几篇,酝酿的时间长些,写作之际也花了较大的气力。”②现在看得比较清楚了:《古战场春晓》等文章,好就好在它们体现了较强的主体意识,做到了有“我”、出“情”,进到了较高的艺术审美层次;而其它的一些文章,虽“知识”、“趣味”有余但终因无“我’、乏“情”而不能进入艺术散文的殿堂,只成了所谓的“知识小品”。一般论者皆认为秦牧散文具有“思想性、知识性、趣味性”的三个特点,其实,这些特点都还不是艺术散文的本质特性——如果没有浓厚抒情性的话,“自我”和“对象”即不能渗透、交融,“知识”和“趣味”也不能造成“情境”,那么,它们就还只是“理智”的而不是“感情”的,是“冷”的而不是“热”的,是“短文”而不是“美文”。所以,缺乏抒情性是秦牧散文最大的问题,也是他的创作未能取得更大突破的关键原因。此外,他的笔墨也还缺乏深层的个性色彩,明白晓畅有余而婉转、涩味不足,不太能经得起翫味和咀嚼。如何冲破这些既往的思维定势和表现模式,真正进入散文创作的自由境界,是秦牧这位勤奋而多产的老作家所面临的一个新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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