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周易研究会
[第四节 巴金、冰心的散文创作]
第四节 巴金、冰心的散文创作

  巴金,原名李芾甘,一九○四年生于四川成都,他在现代文学史上以长篇小说《激流》三部曲(《家》、《春》、《秋》)而享有盛名。他的作品,虽然大多写的是在阴暗岁月里人世的“灾难与痛苦”,是“人们不断地受苦,接连地死亡,眼泪好象就没有尽头”①的无穷悲剧,色调比较低沉、凄楚,使人读后有窒息般的重压之感,但它对旧世界的腐朽和罪恶,毕竟是做了真实的揭露和有力的抨击。“整个国家的命运上罩满了乌云,我的生活里、我的作品里怎么能有欢乐?”②巴金解放前的作品,应该看做是那个悲剧时代的产物。一九四九年十月一日,祖国新生了。当那“开国大典”的隆隆礼炮象春雷一般响彻天宇,第一面鲜艳的五星红旗迎风飘扬,天安门广场上如潮似海的人群沸腾狂欢的庄严时刻,他目睹此情此景,第一次清楚地看到了中国人民光辉灿烂、如花似火的锦绣前程,感到了“一个伟大的时代”的来临!“我不住地在心里说:我要写,我要写人民的胜利和欢乐,我要歌颂这个伟大的时代,歌颂伟大的人民,我要歌颂伟大的领袖。”①从此,他这位被鲁迅先生称为“有热情的有进步思想的作家”②,一反过去那种哀愁、批判的笔调,歌颂起了人民的欢乐和胜利。他曾先后两次赴朝慰问英雄的志愿军将士;经常到工厂、农村、水库工地深入火热的斗争生活;多次出国访问,为交流文化和传播友谊而辛劳奔走;并在编辑刊物、翻译名著、辅导新人的同时笔不停挥地从事创作。建国后的头十七年中他出版的散文集有《华沙城的节日》、《保卫和平的人们》、《生活在英雄们中间》、《大欢乐的日子》、《新声集》、《赞歌集》、《倾吐不尽的感情》等等。

  巴金散文的题材比较广泛,爱祖国、赞英雄、颂友谊、怀故人,是他散文创作内容的几个主要方面。

  对祖国的热爱,是巴金散文中一个突出的主题。《上海,美丽的土地,我们的!》和《最大的幸福》、《大欢乐的日子》,就是抒发作者爱国热忱的散文中的代表作。它们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充满着作者新旧对比的强烈感受:“我不象十几岁的年轻人,我在旧社会里生活过四十多年,所以,在幸福的生活中我常常想起过去痛苦的日子,就是在万分高兴的时候,我也会流泪。并不是我在普天同庆的大节日里感到悲伤,这只是因为有一种强烈的感激之情搅动我的心,使我落下喜悦的泪。我越是细心地体会今天的幸福,我越是觉得这种幸福来得不易。”正是由于他对旧社会恨得如此“深”,才使他对新社会爱得这般“切”。这类作品,既是对“祖国——母亲”的爱恋,同时也是唱给新生活的赞歌。

  满腔热情地赞颂革命英雄的作品在巴金散文中占了重要地位。《黄文元同志》描写了邱少云式的志愿军英雄黄文元模范遵守战斗纪律的动人事迹,揭示了“为祖国献出一切的黄文元烈士并没有死”的深刻意义;《坚强战士》细腻地记述了张渭良拖着负伤的身体,大智大勇,只身苦斗,爬了十天,终于胜利返回部队的真实情景,表现了志愿军战士比钢铁还要坚硬的战斗意志;《生活在英雄们的中间》则以“特写”的手法,摄下了志愿军英雄陈三、郭恩志、苏文禄等人的一组群像,使读者宛如置身其间,看到了英雄们的令人仰慕的风采。“我爱中国人民志愿军,……我天天接触到这样崇高、伟大的心灵,听到响亮的英雄的声音,永远有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在推动我前进。”(《无上的光荣》)这些作品之所以能够打动读者,恰恰就在于其中那种“不可抗拒”的炽烈感情。除了志愿军英雄之外,在巴金的散文中还可以看到其他战线上的模范人物的感人形象。《廖静秋同志》是一篇动情之作。著名川剧演员廖静秋身患绝症,明知必死而坚持为人民演出、为艺术尽瘁的高尚品德,显然深深打动了作者。他把她的表现视为“奇迹”,把她尊为艺术家的一个“美丽的榜样”,这至诚的赞誉表现了作者的眼力和勇气,从中可以窥见作家高尚的精神境界。

  称颂友谊的作品,也是巴金散文的重要组成部分。反映中日两国人民友谊的《从鎌仓带回的照片》写得情深意浓。文章从雨中翻看照片起笔,回忆在鎌仓因遇雨而在居所会见日本小说家有吉佐和子的情景。谈话的内容剪裁精当,气氛描写栩栩传神。年轻的女作家在谈到广岛“原子病”受害者时,其声调由“平平的、细细的”变为控诉、颤抖的过程,其表情由严肃而忧郁、而激愤的变化,都表现得清晰如画。在叙写谈话时作者亦不忘随时插入雨景的点染。结末回应开头,写作者烦躁顿解,文势为之一振:“难道真有永远下不完的雨么?就让你再猖狂地下一个整夜、两个整夜罢。我一定会迎接到我所期待的晴空万里的早晨。”这寓含诗意的语句大大开拓了作品的意境。这篇文章是很能代表作者散文风格的力作之一。另外,写朝鲜两位少年生活的《活命草》及其姊妹篇《明珠和玉姬》,从侧面反映了中朝人民的友谊。这两篇文章格调清新,饶有韵味。《活命草》中那个在战争中失去了双亲的小玉姬是很惹人怜爱的;她的小伙伴明珠也很天真、仗义;而作者所讲的那个“活命草”的故事显然反映了“志愿军叔叔”对他们的期望与祝福。到了《明珠和玉姬》这个续篇里,这一对两小无猜的少男少女长成了大人,“活命草”故事里人物所追寻的“太阳”也出来了,作者通过一个爱情故事吐露了对他俩的衷心祝愿。这两篇文章都是故事之中套故事,很能引人入胜。

  巴金写得最为精彩的文章还是那些缅怀故人之作。《忆鲁迅先生》、《秋夜》、《哭靳以》等均系名篇。《忆鲁迅先生》一文意深情长,以深沉的情感,平实的语调,象剥茧抽丝一般从自己的记忆里抽出了节节思绪:他想起了先生逝世之时自己在灵堂之前的所见所思,感到这个“瘦小的老人”并没有死,“他睡着了,他会活起来的”;他想起了一九二六年八月初到北京考学,一本《呐喊》怎样陪伴自己度过了那孤寂难忍的岁月,以及它对自己后来的深远影响,感到“墙边一棵小草的生长,也靠着太阳的恩泽。鲁迅先生原是一个普照一切的太阳”。文章开头以大风中“我”在一棵树下站立深思起笔,结尾处以“风一直不停,阳光却更灿烂地照在街上,我已经歇了,一会儿,我得往前走了”收束,言有尽而意无穷。本来,他怀念鲁迅先生,确有万语千言可以倾诉,但他却没有放纵笔墨,而是把欲说的话做了高度的浓缩,语言十分凝炼。经过十年浩劫重新操笔的巴金,其怀念故人之作(如《望着总理的遗像》等),笔力不减当年;特别是痛悼亡妻的《怀念肖珊》①,更是声泪俱下,正气磅礴,突破了作家怀人之作的原有水平,表现了强烈的艺术感染力。

  巴金是一个爱憎强、感情重、很敏感的作家。他非常赞赏高尔基在《草原故事》中所塑造的那个勇士丹柯——他挖出自己的心拿在手上,心在燃烧、发光,给人们带路②。他同样具有一颗燃烧的心。他在提笔写作时常常有这样的感觉:“感情太多,太深,它们争先恐后地奔赴笔端,我的笔一下子变得很重”①。这种强烈感情的流溢与作家个性的大胆袒露结合在一起,形成了巴金散文的一个突出特色。他的赤子之心使他在读者面前成为一个最容易了解和接近的人,他说:“我的任何一篇散文里面都有我自己”②,“我决不是读者的教师,我倒愿意做读者的知己朋友,以便在读者面前毫无拘束地谈心。”③他从不隐藏自己的欢乐,也不掩饰自己的痛苦,更不遮瞒自己的弱点,而是把自己的心完全剖给了读者。他的文章之所以动人,恰恰在于那种袒露“自我”的真诚的人格力量,他的率真、坦荡的人格,形成了他明澈、热烈的文风。

  巴金散文的语言很有功底。老作家叶圣陶曾精辟地说过:“我非常羡慕巴金的文笔,那么熟练自如,炉火纯青,井非容易达到的。看来象是随便想起一点儿写一点儿,其实完全不是。”④于朴素之中显出优美,在通脱之中造出意境,正是他散文语言的特色。他谙熟古文,精通翻译,长于小说创作,这自然大大有助于他文学语言上的修养。

  无庸讳言,巴金这期间散文的缺点也是明显的:他有相当一些配合“任务”的文章,因缺乏熔炼、时过境迁、说了不少“真诚的假话”而失去了自身的价值;有些作品,又显得热情有余,精练不足,“象一个多嘴的年轻人,一开口就不肯停,一定要把什么都讲出来才痛快”①;此外,和他解放前的散文相比,虽然在写作的样式、品类上也有新的开拓(如报告文学的写作),但总地看来,建国后是日趋单调的,象《日》、《月》、《星》这样的小品,象《灯》、《鸟的天堂》这样的优美短文,象《龙》、《寻梦》这样充满奇思的散文诗,他再也未能尝试了。

  冰心也是现代文学史上人们所熟悉的名字。她原名谢婉莹,一九○○年生于福建省福州市,是最早出现在五四新文坛上的著名女作家。

  解放前,她写过不少小说、诗歌。然而使其蜚声海内的还是她的散文。《寄小读者》、《山中杂记》等作品,由于是“用小孩子口气,说天真话”,所以这些“平凡的小小的花”,当时确曾激动了一部分“平凡的小小的人”②。她的这些作品在以新的文学形式来代替旧的形式这一点上,是有历史贡献的。她的文体(如那些“通讯”)自由,宜于大胆地抒写个性;她的文笔清秀,有助于描摹那柔美、空灵的意境;尤其是北京口语化的白话文在她手中运用得自然、熟练、富于表现力,显示出美妙、动人的魅力。“我知道我的笔力,宜散文而不宜诗。又知道我认识孩子烂漫的天真,过于大人复杂的心理。将来的创作,仍要多在描写孩子上努力。”①这是她对自己创作特点的认识。

  新中国的诞生使她惊喜、感奋,她于一九五一年秋毅然从日本归国。从此,她不再株守那狭窄的个人生活的“一方园地”,而投身到人民生活的广阔天地;不再吟诵那虚飘的“爱的哲学”,而高唱起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的新生活的赞歌。她倾心于散文的创作,保持着和孩子们的联系,又开始写《再寄小读者》。建国后,她出版的散文集有《归来以后》、《我们把春天吵醒了》、《拾穗小札》、《樱花赞》及《小桔灯》等多种。粉碎“四人帮”后她更是以充沛的精力活跃于文坛,先后写出了《我站在毛主席纪念堂前》②、《等待》③、《腊八粥》④等传诵一时的优秀作品,并在《儿童时代》上开始了《三寄小读者》的“通讯”。

  女性的细腻的“情致”和天真烂漫的“童心”,以及那清新隽永而又婀娜多姿的文笔,构成了冰心散文的个性风格,《一只木屐》、《樱花赞》可视为她的代表作。

  《一只木屐》,忆及了十多年前作者在横滨码头乘船归国、等待启航,蓦然间瞥见水面上漂着一只“木屐”时的种种情思、缕缕心绪,表现了她和日本劳动人民风雨同舟、心心相印的美好感情。文章取材极“小”,但就是这只小小的“木屐”,不仅飘在了作者的心头,也飘在了读者的脑际,它那“摇着,摇着,慢慢地往外移,仿佛要努力地摇到外面大海上去似的”景象,令人久久不忘!此文以写“思绪”为主,情致细密悠长,文笔清秀美丽,体现了冰心一贯的创作风格。

  比起《一只木屐》来,《樱花赞》的色调要浓艳、热烈得多。这是一篇盛赞日本人民斗争精神和中日两国人民友好情谊的散文。文章一开头,就点出“樱花是日本的骄傲”,她和“瑞雪灵峰”的富士山一样,成了日本的象征。接着,以明快、绚丽的笔调介绍了日本樱花繁多的品种,日本人春天看樱花时举国若狂的盛况,以及作者最初在东京观赏樱花时的情景。但这毕竟还只是一些渲染和铺垫。全篇的精髓所在是对一九六一年春天作者在金泽萝香山上看樱花时所见所感的抒写:

金泽的樱花,并不比别处的更加美丽。汽车司机的一句深切动人的、表达日本劳动人民对中国人民的深厚友谊的话,使得我眼中的金泽的漫山遍地的樱花,幻成一片中日人民友谊的花的云海,让友谊的轻舟,激箭似地,向着灿烂的朝阳前进!

  景因情异。这里写的是作者眼中的幻觉,而这幻觉恰是作者感情和认识的升华,是她对全文主题的深入开掘。这篇文章的写法很有特点。凡写景处,皆着力铺排,把那樱花“掩映重叠、争妍斗艳”,“绯红万顷,溢彩流光”的姿色,写得生机勃勃;但叙事处,却一律“白描”,如实写来,绝无夸饰。这使得文章浓淡相间,笔墨多变。

  冰心是一个很有风格的老作家。她曾说过:“文章写到了有风格,必须是作者自己对于他所描述的人、物、情、景,有着浓厚真挚的情感,他的抑制不住冲口而出的,不是人云亦云东抄西袭的语言,乃是代表他自己的情感的独特的语言。”①她的文章从来是倾吐自己的情感,遣用自己的语言,都是别具一格、自出机杼的。她“多读书,善融化”,语言有根底。她酷好我国旧体诗词,常常在作品中嵌入那些脍炙人口的名句;她也注意借鉴外国文学,泰戈尔等著名作家的风格潜移默化地薰染和影响了她的笔调;朴素的口语她也运用自如。因此,她的散文的语言具有雅俗共赏、老少咸宜的特色。

  如果说巴金的有些散文“象一个多嘴的年轻人,一开口就不肯停”,放得太开而凝炼不够的话,那么,冰心许多散文的不足之处却是情思展开不够,收束过于急促,给人以言犹未尽之感。另外,她有些散文缺乏新意,艺术上显得一般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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