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周易研究会
[第五节 吴伯箫、曹靖华的散文]
第五节 吴伯箫、曹靖华的散文

  吴伯箫和曹靖华,是在散文园地里坚持业余劳作的两名优秀园丁。

  吴伯箫,生于一九○六年三月,山东省莱芜县人。他开始散文创作很早,那还是二十年代他在北京师范大学英语系读书的时候。一九三八年他到了延安,从此走上了革命的道路。长期以来,一直从事教育、出版等方面的行政领导工作。重要的散文著作有《烟尘集》、《出发集》、《北极星》等,《北极星》为其代表作。

  他早期的散文多追求丽词佳句,抒发个人感慨,书生意气,溢于笔端。参加革命后,笔调、风格渐有变化,趋向朴质无华、通达朗畅,这显然与他思想感情的转变是密切相关的。表面上看来,他的文章明白如话,一清如水,没有什么奇特之处,实际上这种平实、自然的文风正出自他对生活的认识能力和表现能力的增强。他的作品,态度是老老实实的,内容是结结实实的,语言是朴朴实实的,就象一座兀立的石山,给人以古朴、坚实之感。

  解放后吴伯箫写的散文不过四十余篇,其中以那组回忆延安生活的文章写得最好。这些文章大都是在六十年代他的散文创作的高潮中产生的。它们不仅有浓郁的生活气息,而且有美好的情思和词采。《记一辆纺车》、《菜园小记》代表了这组文章的思想和艺术上的成就,也标志着作家个性风格的成熟。这两篇散文的写法都颇别致:既无人物,也无情节,只是抱着题目,前后左右、四面八方地一一写来,象“轮辐向心”似的,对事物做精致细微的“面面观”。《记一辆纺车》,先写纺车:写它的“普通”,写它是战斗的“武器”,写它保证了大家的“丰衣”。再写纺线:写它作为一种劳动的情趣,写它的种种技术和技巧,更进一步写开展竞赛的壮阔场面,写经济上思想上取得的丰硕成果,点出“跟困难作斗争,其乐无穷”的主题。文章层层铺陈、匀称饱满。《菜园小记》里种菜的“乐趣”,是这样叙说出来的:

  种菜是细致活儿,“种菜如绣花”;认真干起来也很累人,就劳动量说,“一亩园十亩田”。但是种菜是极有乐趣的事情。种菜的乐趣不只是在吃菜的时候,象苏东坡在《菜羹赋》里所说的:“汲幽泉以揉濯,持露叶与琼枝。”或者象他在《后杞菊赋》里所说的:

“春食苗,夏食叶,秋食花实而冬食根,庶几西河南阳之寿。”种菜的整个过程,随时都有乐趣。施肥,松土,整畦,下种,是花费劳动量最多的时候吧,那时蔬菜还看不到影子哩,可是“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就算种的只是希望,那希望也给人很大的鼓舞。因为那希望是用成实的种子种在水肥充足的土壤里的,人勤地不懒,出一分劳力就一定能有一分收成。验证不远,不出十天八天,你留心那平整湿润的菜畦吧,就从那里会生长出又绿又嫩又茁壮的瓜菜的新芽哩。那些新芽,条播的行列整齐,撒播的万头攒动,点播的傲然不群,带着笑,发着光,充满了无限生机。一棵新芽简直就是一颗闪亮的珍珠。“夜雨剪春韭”是老杜的诗句吧,清新极了;老圃种菜,一畦菜怕不就是一首更清新的诗?

  在作者笔下,种菜的“乐趣”,被铺陈得多么富有诗意,多么悦目赏心。这类“状物”散文,在写法上很象我国古代那些咏物抒怀的“小赋”,简直可以说是散文化了的“小赋”。《窑洞风景》、《岗位》、《歌声》等许多文章,也是这种写法。它们既毋须完整的叙事,也不以独到的构思取胜,而只是条分缕析地娓娓而谈,侃侃而论。这种写法是难度较大的。“铺陈”,没有广闻博见的知识不行;“直说”,没有善譬巧喻的手段不行。以“赋”为文,而且写得如此情深意美、引人入胜,是吴伯箫散文的最成功之处,也是他的最突出的艺术特色。

  吴伯箫的散文还常常表现出一种特有的独创精神。他善于以新奇的联想,清新的比喻,写出事物的那种微妙、难言之处。在《记一辆纺车》中,抽线象“魔术家帽子里的彩绸”一样无穷无尽,“仿佛不是用羊毛、棉花纺线,而是从毛卷里或者棉条里往外抽线。线是现成的,早就藏在毛卷里或者棉条里的”;在《菜园小记》里,石窠里的泉水“用了还有,用了还有”,水满之时,“一清到底,不溢不流,很有点象童话里的宝瓶”。大胆的想象,贴切的比喻,把平平常常的事物写得活灵活现、充满情趣。在语言的运用上,他追求一种“直说”、“白描”的朴素之美。或独出心裁,自铸妙语;或熔冶古今,巧妙引用诗赋、古文和民间谚语,都加强了语言的表现力。他较好地处理了“深入”和“浅出”,“雕饰”和“自然”,“文采”和“质朴”的关系,形成了自己独特的“平中显奇”的严谨风格。

  吴伯箫虽然长于以“赋”为文,但他文路颇宽,各种写法,都广为尝试。如《难老泉》这篇游记,考稽史实,援引传说,论古话今,境界开阔,于“访古览胜”之中寓以积极的教育意义,读之令人兴味盎然。又如《猎户》,参用“访问记”的形式而加以变化,所写主角董昆虽出场甚晚,但妙在“未见其人”之先,却已闻其名、知其事、想见其人。文章笔锋遒劲,读起来虎虎有生气。《早》,也写得不流于一般。文章前半部写参观“三味书屋”的情景,记叙得具体而翔实;后半部落到了鲁迅书桌角上的那一个“早”字,笔调顿时为之一变,发挥议论,意态昂扬,颇类“随感”。特别是粉碎“四人帮”之后,他又写出了《天涯》、《攀金顶》等散文佳作①,风格又有新变,这充分反映了他在创作上勇于探索的精神。

  曹靖华是以一个翻译家和教育家而写散文的。他是河南省卢氏县人,生于一八九七年。一九二一年,社会主义青年团派他赴苏学习,曾毕业于莫斯科东方大学。回国后结识鲁迅。大革命失败后再度赴苏,在莫斯科、列宁格勒一些大学任教并研究俄国文学。这一时期,和鲁迅先生书信过往甚密。一九三三年回国后主要在大学任教,并从事文学翻译工作。解放前他也写过散文,但篇数寥寥、影响不大;解放后他的散文创作才开始发生较大影响,这些作品分别收在《花》、《春城飞花》、《飞花集》这三个散文集中。②

  曹靖华建国后的散文创作,在思想和艺术上是有一个发展过程的。一九六一年以前的作品,不论是对烈士的缅怀、对往事的回顾,还是出国访问的纪行,都是以那种对新中国、新社会的热情歌颂来统贯的,这种热情使得内容压过了形式,文章内容极其实在,除少数篇什外,一般不大注意匠心和词采的追求。以一九六一年发表的《花》为标志,曹靖华的散文创作进入了一个艺术质量大提高的爆发期。先是一组回忆鲁迅的散文,如《顽猴探头树枝间,蟠桃哪有灵枣鲜》、《忆当年,穿着细事且莫等闲看》、《智慧花开烂如锦》等,堪称清新隽永的佳作;接着,他游历云南、广西、福建数省,写了三组优美的抒情新篇。特别是后者,从选材上突破了他以前散文视野的固有天地,在艺术上也有不少新的探索,更加注重了文章的构思和情致。象《尾尾“没六”洞中来》、《洱海一枝春》、《深沪春意浓似酒》等,都是相当出色的篇章。粉碎“四人帮”以后,他又写了《小米的回忆》①等散文,以八十高龄而保持着旺盛的创作热情。

  在散文创作上,曹靖华一向对艺术技巧非常看重。他认为:“凡一种主张或理想,通过令人百读不厌、百看不烦,步步引人入胜,令人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的艺术手法表达出来,恐怕更能深入人心,使人振奋,令人一发而不可遏地奔赴共同的伟大目标。”②因此,在艺术表达上,他是匠心经营、一丝不苟的。他对文章的体裁形式、立意构思、篇章结构、遣词造语,以至标题句逗,都十分考究。这大抵与他受到鲁迅先生严谨作风的熏染以及长期从事名著翻译,对文字工作修养精湛有着密切的关系。

  曹靖华的散文,在艺术风格上刻意追求一种音乐的旋律和节奏,以声韵之美托出生活的诗意。从造句上看,他喜欢用骈对、排句,以造成音乐性,读起来琅琅上口,节奏流畅。如“漫漫街巷何时尽,两腿如木行不得”,“未见时,满腔万语千言,波涛起伏。待相逢,意乱如麻,只字难吐。”对得虽欠工整,但颇符合散文的神韵。另外,他对古文运用自如,往往顺着文气随口而吟,恰到好处。这一切使他的语言呈现出一种文白相揉、骈散给合的多姿多彩的风格,犹如珠落玉盘,铿锵有声。

  曹靖华散文的旋律,除语言的音乐美之外,还表现在整个篇章的诗一般的节奏上。当然,他和杨朔的“以诗为文”还不尽相同:杨朔十分看重诗之“神”;他虽不忽视诗之“神”,却更为注重诗之“形”。他的著名散文《三五年是多久》,就采用了反复、重迭的手法,使文章表现出鲜明的节奏,往复吟咏,真使人一唱三叹。这篇作品不啻是一首撼人心魄的抒情诗篇。同样,在《顽猴探头树枝间,蟠桃哪有灵枣鲜》一文里,他写灵宝大红枣的部分,也以“枣是好东西”为领语,连续写了十个“排比”段落,极尽铺陈、咏赞之妙,使得文势如一泻千里。其它如《花》、《洱海一枝春》等,也是诗味很浓的。

  当曹靖华的散文集《花》于一九六二年出版时,董必武同志曾赠诗称颂,其一曰:

愿花长好月长圆,

幻景于今现眼前。

洁比水仙幽比菊,

梅香暗动骨弥坚。①

  这确实道出了他的散文的好处。

  当然,曹靖华也有一些作品写得平而实,只是某一交往或文学史事实的考据和罗列,严格地说并不属于艺术散文的范畴,而只是有其较为珍贵的“史料”价值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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